神玉期 仰天俯地,以玉事神

从新石器时代中期始,一直到形成国家夏,中国“巨型玉雕”创作进入神玉期。

此时人的意识和思维,相比原始社会有了很大提高,开始思考人与自然、物质与精神、生与死的关系问题。但是这种思考尚不成熟。为了生存,人们尚需借助神的力量,祈求众神的眷顾。玉石,一类在祭祀活动中,能沟通人神关系的专业人士——巫师,出现了。

紧握巫术这把“雕刻刀”,装神弄鬼、神秘兮兮的巫师们,在此时的中国巨型玉雕上留下无数令后人费解,却无比非凡的智慧。玉,作为巫与神沟通的媒介,一方面被用于祭仪,另一方面也成为统治的需要。巫师不仅掌管各种祭祀活动,还专门制造玉神器,垄断玉的使用和解释的权利,大规模发展玉器制作技术,使得此时期的玉器制作空前繁荣。

帅巫而舞雩——巫者百态

原始巫术,被认为萌发与史前的原玉期。20世纪3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北京山顶洞人遗址,发现了中国最早的巫术遗迹。新石器时代中期以后,伴随手工业、畜牧业、农业的不断进步,巫术和宗教信仰也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巫术活动日趋频繁。一些被认为具有神圣人格、享有崇高威望的人,被推举为代言民愿的神人。于是专职的巫师,在社会上出现了。

风调雨顺,繁育丰产是古人永恒的热盼。《周礼·司巫》记载:“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巫师的职责之一,就是在大旱时率领人们一起跳舞求雨。汉字构成很有意思,一个“灵”字,能有助于我们了解巫师作法时的情景。在《说文·玉部》中释“巫”为灵、灵巫也,巫乃“以玉通神”。而“灵”的繁体字为“靈”,它表现的是:下面一个巫,正在把敬神的礼物——玉串,虔诚地高举过头顶;从雨字头可明显看出,巫正在借助神玉向上天祈雨。

巫师,被认为是得到神灵认可之人,所以,他们具有一切超凡的神力及非同凡人长相的特点。在此一时期的玉器上均有所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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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兽面纹饰—良渚文化 浙江省余杭区长命乡雉山村反山墓地出土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以目通灵

东晋顾恺之有“传神写照,尽在阿睹”的理论。阿睹,即指眼睛。说明眼睛能折射人的心灵,眼睛有洞察一切、表达心灵需要的特性。新石器时代的红山文化遗址中,出土了一件泥塑母神头像。母神面颊丰满,唇部涂朱,五官比例准确,表情庄严。整件作品为泥塑,但在双眼中,却嵌有淡青色圆形玉片,玉片直径2.5厘米,正面凸起,背面平齐,经抛光后更为明亮而润泽,使母神的眼睛显得炯炯有神,带给人一种神秘感。在目前已发现的红山文化玉器中的龙、熊、鸮,良渚文化玉器中的鸟、龟、蝉等身上,也都普遍具有这一特点,它们也都长有一对圆目,目光深邃。显然古人是想借助这些“神目”的力量,顺利实现巫、神间的圆满沟通。尽管历经沧桑,他(它)们的眼睛依然明亮,依然能让我们感受到强大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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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塑母神头像—红山文化

提到“通灵”的双目,自然会使人联想到良渚文化玉器上的眼睛,不仅分布广泛,而且大而圆亮。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的良渚文化玉“琮王”,可谓此类题材的代表,观之,令人震撼。玉琮体型宽大,重约6500克,在其宽大的表面,由浅浮雕和阴刻细线两种技法结合,分别雕琢几种神人、神兽复合图像,纹样生动、纹饰细密,其中线雕技艺相当成熟。图像中的人,头戴高耸宽大的羽冠,身披饰有饕餮纹的华裳,神气非凡地骑在神兽之上。人与神兽均长有阔嘴、宽鼻、利齿及又圆又大的眼睛,双目明亮,从中透出一种诡异而神秘的力量,令观者紧张。这种形式,还被商代帝王所借鉴。为了强化统治,商代帝王把诡异的眼神,嵌进青铜器中饕餮脸上,令其显得狞厉而富有震慑力。还有学者这样认为:玉琮上的“神人驭兽”图式,也应是一种图徽,长有“神目”的兽面是良渚文化部落的最高神衹,骑兽之人就是巫师。由此说明,它们是良渚时期最具典型特征的文化符号,故而能时常出现在良渚文化的诸多玉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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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琮—良渚文化 浙江省余杭区长命乡雉山村反山墓地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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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带盖柱形器—良渚文化 浙江省余杭区安溪乡下溪湾瑶山墓地出土 浙江省文物考

这种“以目通神”的形式,对后世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最具典型的作品,就是四川省三星堆遗址出土的商代纵目青铜人像。依据史书记载“有蜀侯蚕丛,其目纵”,人们认为青铜人像就是蜀王的化身。故此而言,传说中的黄帝、炎帝、颛顼、帝喾及西王母等神话人物,并非是古人凭空捏造的,他们应该就是远古社会集政治、宗教、军事于一体的酋帮首领(巫祝),他们既是政治领袖,又是宗教领袖,由于长有非凡而通灵的眼睛,所以掌管的宗教权力,远远超过他们的政治影响力和军事统摄力。

“以目通灵”,显然不是巫师通灵的唯一特征,在这一时期的某些玉雕作品上还存在另一特点,就是借助獠牙来强调巫具有野性的力量美。如距今约8000年的兴隆洼文化期的一件玉人面形饰,就是在象征巫师面部的贝壳上,雕琢有通灵的嘴和獠牙,显出威严的形象。距今约4000多年的石家河文化玉巫,可能为了借助某种野兽神力,造型更加独特,不仅长有通灵的眼睛,还琢出一对高耸尖利的獠牙,诡异的表情中有一种神秘感。这种巫的面像,在商周玉雕中仍可见到。如分别藏于江西省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的两件商代晚期玉神人兽面形饰,均头戴华冠,方脸大眼,双耳系戴耳环,蒜头鼻,巨口獠牙,犬齿交叉,面相非常狰狞,显然二者身份非凡。与新石器时代玉雕人物精神不同,商代玉人面像,已被蒙上了政治面纱,完全丧失了那种自然质朴的原始韵味,目的是令被统治者心生畏惧。

总之,在新石器时代的红山文化、良渚文化、凌家滩文化等时期作品中,表现人面纹饰的作品普遍存在。以眼睛、獠牙表征“神巫”,应该是它们共同的造型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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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面形饰—石家河文化 湖北省天门市石河镇肖家屋脊出土 荆州博物馆藏

立而事神

一位巫师,头戴尖顶圆冠,表情肃穆,气象庄严,两臂弯曲,十指张开置于胸前,站在高高祭坛上,瞑目祈祷。显然他在主持巫术礼仪。这件出土于安徽省凌家滩文化期的玉立人像,堪称早期玉雕人像精品,帮我们还原了4000多年前的巫师是如何引领族人作法行礼时的场景。而且,要在德高望重的巫师导引下完成。这件玉立人像,应该就是这一时期驱师形象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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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立人像——凌家滩文化 安徽省含山县长岗乡凌家滩1号墓出土 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此“巫者”,由白玉圆雕成站立状,比例匀称,造型庄重,雕刻技艺精湛。阔脸,浓眉,闭目,双耳分别饰孔。装扮非常引人注目,头戴方格纹尖顶圆冠,臂上佩镯,腰间束带,表明他的身份与众不同。

冠饰是巫者权力与身份的象征,在各个文化区均有出土,但形制有所不同,它们大多出土于大墓。良渚文化玉冠饰样式较多,有倒梯形冠饰、山形冠饰、半圆形冠饰等,其中有的冠饰表面琢有人首兽面纹。冠饰形制不一,体现多样化与装饰性,并兼具不同思想内涵的特点。如良渚玉“琮王”的神人头上戴的一种羽冠,造型令人一目了然,它显然与鸟的善飞翔、越无穷的特性有关,以此象征巫师拥有鸟的神力。还有一类冠饰,是以兽面为背景,呈镂空状,体现一种空灵之美。图像设计,工艺构成,可谓别具一格。在红山文化中,人们发现一种箍形玉器,因出土时大都位于墓主人的头部附近,也被认为是玉冠饰,但造型与良渚文化的截然不同。这件玉冠饰整体像只筒,上端为斜口,下端平口。下端相对处各钻一圆孔。勾云佩造型别致,充满神秘色彩,被认为是驱师施巫术的法器。在良渚文化地区,曾出土许多装饰不同的玉镯、玉臂环,浙江省余杭区瑶山墓地出土的另一件玉镯表面,还以浮雕加线刻形式,琢出龙首形装饰,工艺堪称精致,显然非一般人所能拥有。这些昔日具有法力象征的玉镯、玉臂环等,不惧岁月磨蚀,其装饰美被今人借鉴,成为当今爱美的女性手臂之上不可或缺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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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镯——良渚文化 浙江省余杭区安溪乡下溪湾村瑶山墓地出土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除了佩饰,“巫者”的造型姿态更加独特,呈站立状,两臂弯曲,十指张开置于胸前,体现一种虔诚之“礼”的精神。针对这一姿态,有学者认为他是一位祭司的形象原型,双手抚于胸前是一种祭祀仪规。这种仪规状玉人并非个例,在红山文化期的牛河梁遗址第十六地点4号墓,也出土一件类似造型的玉立人。其呈双腿并立状,玉质精美,面部圆润,略昂首,五官清晰,双目微合,双臂曲肘抚于胸前,十指张开似冥想状。二者礼神的精神一致。在台湾台东县卑南遗址,也发现此类题材玉人,有双人或单人不等,均采用写意手法,又以线条勾勒形象,呈现站立、双手抚在腹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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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镯——良渚文化 浙江省余杭区安溪乡下溪湾村瑶山墓地出土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这种礼神姿态,成为一种礼神符号,被岁月珍藏,还对后世玉雕艺术起到强烈的示范作用,尤其是对商代社会玉雕产生着深刻的影响。商人主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商代统治者除了军事战争之外的又一重要之事。周代以前,王室重要的官员甚至帝王本人就是巫师,商代妇好墓出土的玉立人,便是一件最好的实证。这件玉人亦呈站立、双手扶腹、闭目冥思状,原始社会“礼”的精神得以体现。玉人头戴角状冠饰,身穿质地如缎、满饰兽面纹的霓裳,身体两面还分别雕有男女两性特征。在新石器时代马家窑彩陶中,也有类似题材作品,男女两性特征同时塑在一件器物上,被认为含有生育神的巫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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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立人——新石器时代 台湾台东县卑南遗址B2391号石板馆外出土台湾史前文化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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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阴阳立人——商代晚期 河南省安阳市妇好墓出土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藏

巫风鬼气已随岁月消逝,但巫者的精神却因宝玉而得以千古留存。从这些玉人身上,我们仿佛仍能听到远古的人们在祈福天地的不懈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