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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做惯了生意的瑞丽人对数字敏感。“瑞丽人口从50万降到10万”的说法今年10月在网上流传,当地回应媒体说数字夸张了,“20万人还是有的”。过去一年,疫情在这座边境小城反复,很多人丢下车子、店铺、房子、家人,前往陌生的城市重启生活。

经营珠宝铺30年的老板娘年初回家探亲,没再回来,店铺关门近一年,一家五口现分散四川、广东、河南;曾月入数万元的主播一直等待复工,却因拖缴银行贷款数月面临起诉,决定离开家乡和孩子。

留下的人从不断公布的核酸采样数据中也感受到了变化。一位居民说,“春天新闻上说采集样本是30多万份,夏天就20多万了。” 身边不断有人离开,当他听到最新一次采样数据是18万时,第一反应是,“啊?还有这么多人?”

“走了”

12月的瑞丽依旧温暖,沿街翡翠珠宝的招牌高低错落,挂着出租、转让的店铺罕有人寻租。王艺在家门口等着回收二手车的人,准备卖掉去年买的奔驰,只开了3千公里,还没来得及贴膜,工作人员开出不到20万的价码又觉得不好意思,“太可惜了,还相当于一辆新车。”

“没办法,处理掉就行。” 王艺顾不上那么多了,除了车,她还在忙着收拾寄出的行李,秋冬的衣物、用惯的棉被,它们会比她先抵达2千公里外的广东平洲——按照计划,王艺会在12月24日飞到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这座边境小城今年经历了太多。有位父亲计算过,自家一岁半的孩子出生后做了59次核酸。孕妇每去一次医院产检,就要自费多做一次核酸。珠宝街商铺的卷帘门开了又关——疫情最严重的时候紧闭;稍微好转一些,拉开最外面的卷帘门透透气;隔离解除,店内玻璃门也只开一半,留作进出。

曾经昼夜通明的直播基地没有了叫卖声。过去四年,王艺是「多宝之城」3500多名主播中的一个,每天有近10万件珠宝快递从这里发往全国。强光打在翡翠手镯上,她卖力喊着“假一赔十”、“假一赔命”,屏幕那头数十位买家争相问价、抢货,有时一单生意成交额就上百万元,还得排队等货。

楼下的中缅胞波(兄弟)街上更是热闹,从各地来的商家在摆满珠宝的米柜(一米长的柜台)前叫卖,东北话、福建话、广东话……背着大号双肩包的缅甸货主穿梭其间,锤子砸向桌面的声音一响,新一单生意成交。

瑞丽是王艺生活了31年的家乡。她十几岁就跟父亲学珠宝知识,也在外地做过玉石生意,2017年趁直播风口回到瑞丽当起翡翠主播,每天上播5小时,销售中高端翡翠,“月收入最多时有十几万元”。

有时下播已近凌晨,「多宝之城」依旧如白昼,美食街上的麻辣烫、江西瓦罐汤、傣族舂鸡脚是王艺和朋友经常吃宵夜的地方。如果下班早,她会去父母家陪陪6岁的儿子——他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王艺和现任男友住在离着不远的小区。逢年过节,她会带上家人去附近的村寨,寻找好吃的少数民族饭馆。

转变发生在今年春天,瑞丽疫情严重,自4月1日起,全市珠宝交易市场、直播基地和一切线上线下的经营活动叫停。背着货品的缅甸人消失了,美食街只剩下空餐车,通往中缅边境的「姐告大桥」上没有了来往的车辆,桥下的瑞丽江缓缓流淌。

陈晓丽经营了30多年的玉石店铺早在今年2月就关了。刚过完春节,她打算回四川老家探亲,临走前去儿子家看望了两个孙子,第二天坐飞机回了四川。3月末,陈晓丽正打算返程,遇到瑞丽“封城” ,一等就等到了年末。

在这里度过半生,陈晓丽早已习惯了瑞丽如春天一般的冬季,四川的湿冷让她难以忍受,临时买了过冬的衣物,吃完饭就躺在床上,捂上厚厚的被子。已经50多岁的她早就规划了自己 “像候鸟一样” 的养老生活,秋冬待在瑞丽,春夏则回四川老家,没想到要重新适应。

自今年4月末第一次“解封”以来,这里几乎每天都有人离开。一家珠宝店老板发现街上100多家店铺,只有十几家还开着。办理《离瑞证明》的人在政府大楼前排起数公里,瑞丽东收费站的车辆从早排到晚,大巴车载着隔离结束的人,从这里前往芒市、昆明的机场。

车流里一个河南商人举起手机拍下视频,发朋友圈说“再见了瑞丽 ”,算作告别。一个酒吧老板渐渐不再看朋友圈,从前凌晨也要组局相见的朋友,只在微信上说一句“走了”,就回到各自的老家,或是转战其他珠宝市场,广东佛山、四会、云南腾冲……离别在这里变得轻巧。

玉石直播停了8个月,王艺原本的生活像被冻住了。积蓄一天天见底,每个月还有6万多房贷、车贷。进入珠宝行业以来,她几乎没有为生活发愁过,价格过千的护肤品、香奈儿、爱马仕的包没少买,买不到就找代购,也不在乎价格。这一年她开始关心外卖平台上蔬菜和肉的价格,“比之前贵出不少”,需要自己缴纳的社保、医保也成了“大支出”。

银行每月准时发来账单,提醒她拖欠的房贷已经数十万。她一直在等,期待珠宝交易恢复,原有的生活秩序回归。直到11月收到银行因拖欠贷款即将起诉她的告知短信,王艺决心离开瑞丽,虽然沟通后银行同意放缓到明年。

“没有人是想走的。但一直遥遥无期地等,真的熬不住了”。12月初,王艺提交了《离瑞申请》,打算去广东平洲寻找新的工作, “在这里只是活着,我们需要正常生活。”

image瑞丽东收费站排队等待离开的车辆

玉石有毒

4月份叫停玉石直播的时候,王艺觉得翡翠是从缅甸过来的,“可能怕带病毒,不让直播也理解”。一个月后公司迁去广州, 王艺换到一家茶叶直播公司,“总归是条出路”。6月底,新公司正四处招募主播,新一波疫情又来了,她还是没走,以为很快就能复工。

珠宝贸易构筑起这座小城的繁华。疫情在武汉爆发的2020上半年,瑞丽珠宝玉石直播交易额达到了36.6亿元。这个记录在过去五年不断刷新,最热闹的日子里,每天有4万多像王艺一样的主播在直播间兜售珠宝。街头的保时捷、法拉利、宾利多了起来,人们开玩笑说,“买卡宴和路虎用来拉石头”。王艺听过外地朋友最多的感慨是:很难想象在这种偏远的城市,能看到那么多豪车。

边境线绵延160余公里,这里拥有全国唯一实施“境内关外”特殊政策的「姐告(毗邻缅甸的小镇)边境贸易区」,是全国最大、最早的缅甸翡翠交易市场,吸引各地淘金者如潮水一般涌来。上世纪90年代初,陈晓丽带着5000元钱,就从四川坐火车到这里投靠姐姐。

穿着红色长裙的缅甸姑娘顶着香蕉走在街头,生意人挤在简易铁棚里——中国人、缅甸人、旮旯(印度或巴基斯坦和缅甸混血的人)用利落的中文讨价还价。陈晓丽和姐姐就在此租下了一间40平米的店铺,白天去市场听人讲如何判别珠宝,也买书研究硬度、密度、折射率。

和缅甸人做生意像“和鬼打交道”,要留个心眼,中国商家则更讲人情,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卖出上万元玉石,数钱时手一直在发抖。没几年就用生意上赚来的钱买下一栋3层小楼,一楼是门面,二、三楼则是住家,她还把儿子从四川接来瑞丽。一夜暴富的故事在这里并不稀奇。陈晓丽认识的一对福建夫妇做玉石发家后,买了5个店铺和一栋别墅。

在瑞丽北边的德宏州梁河县,也流传着这样的故事。那里是傣族人李东的家乡,他听过瑞丽人靠玉石月入百万,一个月就买房买车。不过李东一直没找到机会——他十年前来到瑞丽,作为医学生到医院实习,也在药店工作过,收入不高,前两年干起了边贸,每天开着十几吨的货车拉着塑料、碗筷、五金游走于中缅之间,“每天都有2、3单活,一天能挣几千块。”

直到去年,看着越来越多年轻人涌入玉石直播行业,李东发现了“商机”。他在市区租下一片空地,掏出了几十万积蓄,和朋友合资200万元盖起一家餐厅兼酒吧,“直播的人下播很晚,而且他们收入高,消费也很高”。

image商家在瑞丽市姐告玉城直播销售。 图源自网络

李东的酒吧在装修期间遇上了一波疫情。2020年9月,缅甸籍偷渡者携带新冠病毒入境,瑞丽“封城”一周,很快得到控制,市民逐渐恢复正常的生活。他感觉“疫情来得快走得也快”,依旧照常筹备酒吧。

那时,官方统计的瑞丽26万多常住人口中,有7万多在从事珠宝加工和经营。开木材店、奶茶店的也转行卖起珠宝,德邦快递瑞丽营业点三年间从1个发展到12个,直播基地附近出现越来越多烧烤摊。这些市场信号让瑞丽人以为疫情只是短暂的“淡季”。

陈晓丽的店铺位于姐告,相比「多宝之城」更临近边境,疫情出现后店铺旁拉起高高的铁丝网,客人也变少了,但陈晓丽没想过离开。她一直请着保姆,起床吃完早饭,就下楼喝茶、玩手机,有客人上门就做点生意,朋友来串门就一起泡茶聊天,晚上有空便去健身房做瑜伽、慢跑。

在她原本的期待中,线上能交易稍微维持下生意就行,“就算很低迷也不会走”。但现在,一家人四散各地——今年10月,儿子去广州继续做玉石生意,儿媳则担心两个孩子长时间上网课耽误学业,便转学回了河南老家,陈晓丽的店铺也彻底关门,她开始担心店里会不会有老鼠。

而李东的酒吧还没来得及开就停业了,直到今年6月1日瑞丽发布通告,除姐告区外有序开放堂食,酒吧才终于开门,但规定营业时间不能超过10点,“酒吧本来就7、8点才开,有时候偷偷开晚点,不敢太吵闹,怕被举报。”

每晚,店里30台桌都坐满了客人,有时甚至还要排队。店里忙不过来,李东也会亲自上菜端酒,和留下的主播、做生意的老板熟悉起来, “大家说今年都挺难的,但是想一想,瑞丽人更难”,相互笑一笑,继续喝酒。

营业20多天后,疫情又来了。李东的酒吧再也没有开过门,酒吧后厨里过期的啤酒、食材通通扔掉,员工挨个辞职,从上海特意请来的调酒师也离开了。

社恐

11月10日,瑞丽东高速出口前,轿车、大巴、货车排起数公里长队。李东拿出手机录下这一刻,他已经快一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着审批通过的“离瑞申请表”,他终于等到了最后一道关卡。

之前他经历了10天排队、7天隔离,出口处栏杆缓慢升起,李东立刻提速,冲上了高速公路,那种久违的猛踩油门的感觉让他兴奋。路上,李东接到朋友的离别电话,说自己要走了,把冰箱留给他了。

被疫情打乱的除了生意,还有他的生活方式。以前,他有空就骑着摩托车四处跑山,或是凌晨两三点钟在江边广场和朋友喝酒、聊天。现在,李东已经两年没有过“胞波节”了——穿着长裙的缅甸女孩坐在挂满彩绳的牛车上巡游过街,僧人身着黄色袈裟手捧经书列队经过。凌晨三、四点的瑞丽也留在他的记忆中,“在街上吃吃喝喝,到处都是车子在跑,像白天一样。”

这一年和朋友聚餐的次数少得可怜,长时间的居家隔离也只有手机作伴。微信里朋友们接连发文告别瑞丽,他索性不看朋友圈,带上一个行李箱,决定自驾离瑞,出门散心。

居家隔离在这一年成为瑞丽人的日常,生活之上还要面临巨大的心理考验。这种考验对王艺来说,是购物车里疯狂添加的褪黑素、护肝片等缓解熬夜的保健品。

以前在家她喜欢听音乐、看电影,或者花十几个小时画一幅珠宝设计手稿。“隔离的感觉不一样”,她没法静下心画画,每天看综艺、刷剧打发时间。和男友的摩擦越来越大,一件小事、一句话就能吵起来。后来干脆各自待在一个房间里,她在微信上和朋友聊天解闷,以前从来不看的群消息也认真爬楼看完几百条历史消息。

她察觉到,小区业主群里的气氛也逐渐变化,刚开始隔离,邻居们在群里相互鼓励、交换物资,有人做饭少了鸡蛋,或者有人半夜想喝酒,都会在群里问一问,隔离次数多了,群里也开始争吵,抱怨着谁家的空调水滴滴嗒嗒地响、谁家小孩跑步声音太大。

最近一次隔离解除,王艺却不太敢出门了。这个以前喜欢攒局、叫朋友吃烧烤的姑娘,发现自己出现了社恐,“并不是不想跟人在一起,而是太久没有见过(许多)人”。前段时间瑞丽开放堂食,王艺和男友去餐厅吃饭,看到客人变多便担心被感染,连忙叫男友吃完回家。

父亲8月底去了广州谋生,朋友们也接连离开,她开始失眠, “吃多少褪黑素都没用,闭上眼睛就在想工作、生活怎么办,贷款怎么还,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10月底,一名自称瑞丽学生的网友发帖引起社会关注,称家里一年来没有收入,心理处于崩溃边缘。之后不久,曾挂职瑞丽副市长的戴荣里发文呼吁“救救这座英雄的城市”,人们才开始关注到这座熬了一年的边境小城。

在此之后,瑞丽全市按不同风险划为三个区域管理,对困难群体发放失业补助金、临时生活补助等。理发师转行做起微商卖水果,也有玉石商人上街摆起了菜摊,对一些人来说,离开也并不容易。

image隔离时的核酸检测。

5月在「珠宝街」刚租下店铺的一个三口之家,3万多租金交出去后,男人已经近一年没有收入,女人也几年没上班了,一直在家带女儿,隔离费成为了他们离开前的难题。按照9月以来的政策,如果不具备因公、因病、因丧、因学情况,离开瑞丽需要向网格员申请,同意后到指定点(或酒店)自费隔离7天,第1、4、7天做核酸,也是费用自理,第三次进行“双采双检”——分别采鼻咽拭子、口咽拭子。

不止一个瑞丽人提到这件事,他们算过一笔账,“最低100块钱一天,加上核酸、餐费,一个人7天要1000多,夫妻两个人隔离还不能住同一间。”

余亦楠已经算不清自己今年做核酸的次数了,她5月份发现怀孕,除了全员核酸,每次去医院产检前,还要自费做核酸,“医院有时候需要3天(核酸证明),有时候是7天,看那一段时间(疫情)的情况”。

胃口不好,隔离期间想吃的菜买不到,6月底,余亦楠还因为孕期反应严重住进了医院。没住几天,听说又有病例,担心居家隔离没人送餐,在医院又吃不习惯,赶紧在7月3日办了出院。

她对自己的琴行很上心,经营4年期间,学员不曾流失,除了星期一休息每天的课都排得很满。然而,今年很多学生随父母搬离,十几台钢琴堆放在家里的仓库。怀孕以来,她顶多在自家小院里逛逛,觉得憋闷。即使解除了,她也不太敢出门,担心健康码变黄,去哪里都不方便。

“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已经习惯了,但是我们有4个父母,小孩马上出生,还是要看清现实。” 她想孩子一出生就走,丈夫的玉石生意还压着几十万的货,立刻同意了。母亲也一起离开帮着带孩子,但父亲不愿意,这里还有他经营了半生的边贸生意。急于谋生的余亦楠还是决定走,去广东。

又变了

出来快一个月了,李东第一站去了大理,待了20多天“刷”自己的行程码,“显示德宏州(瑞丽属于德宏州),很多地方不让进,等到(14天)行程码上没有德宏州,去哪里才方便”,这是先离开的朋友们传授给他的经验。

之后每到一处,李东都会和瑞丽比较一下:大理人也少了,和瑞丽一样,“以前要侧着(身)走,现在可以滚着走”;西双版纳旅游气息太浓了,瑞丽更朴实;昆明的餐馆很便宜,比瑞丽的消费低。瑞丽正逐步恢复堂食,他打算过段时间回去看看,“毕竟店还在那边放着,又不像做直播间,把货、设备带走就可以。”

事实上,从瑞丽转到广东的直播间也面临着“水土不服”。57岁的刘元春在8月底离开,辗转广东平洲、四会、揭阳,遇到许多老乡倾诉难处——在广东拿货得先付钱,之前在瑞丽可以先拿货,7天、15天后再结账给货主,很多人拿不出这么多,货品品质、数量只能下降;以前和缅甸人做生意可以随便砍,因为缅币和人民币汇率相差大 ,缅甸人要10万,瑞丽人可以砍到500、 1000元,但到了广东,货主说10万,有人习惯砍到几千,立马就被撵走。

妻子带着孙子还留在瑞丽,刘元春开始学习做饭、洗衣,还学会了熨衣服,每天和孙子通两三次视频电话。吃着清淡的粤菜,他总怀念瑞丽的小辣椒,看到街边盛开的三角梅,也想着瑞丽的三角梅应该已经开了很多。

年轻时在电视台干了20多年,刘元春正在拍一部片子,想记录瑞丽人到陌生城市谋生的现状和命运。拍摄对象里有个女孩原本在瑞丽开烧烤店,转到四会买了辆三轮车在路边摆摊。城管罚了几次,她又跟朋友凑钱盘了一个店,做德宏味烧烤,“从瑞丽出来到四会的人最多,很多人看到德宏味,就你去吃我去吃,生意特好。”

谈话间,女孩没有埋怨或是难过,刘元春觉得这是今年离乡的瑞丽人共同的乐观,“不管男女老少,会很刻意把悲伤或者窘迫的心情压着,很少听到他们埋怨。”

image瑞丽人到广东四会摆的烧烤摊

“他们值得被人看见。” 刘元春把片名定为《出瑞丽记》,灵感源于年轻时看过的电影《出埃及记》,四十万名以色列人逃离埃及,前方是红海,后面有追兵。

留在四川的陈晓丽已经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每天打麻将、遛狗或是出门旅游,看着在瑞丽的朋友们一次又一次被隔离,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不是把我关在家”。

也时常想起从前的日子,她总喜欢去找在「珠宝街」开店的好友徐青,她们都是四川人,隔三岔五就会串门,有时春节两家人也在一起过。回到四川后,两人只能通过微信交流。圈子里很多人都离开了,徐青并不打算离开。

“他们还想发展,也不像我没得志向,习惯了这种生活。” 徐青说,家里请的保姆去年回到缅甸之后再没回来,她开始看抖音研究做饭,每天熬夜追剧不担心早起开店,一件衣服可以穿三四天也不用再添,唯一头疼的就是要早起做核酸。“今年都是吃老本,现在喊我们回四川,我们去哪儿去讨生活。” 徐青说,离开的朋友想回来,“人生地不熟,跟本地人去抢生意,也不好做。”

王艺已经租好了一套在平洲的公寓,也和那边的几家直播公司接洽过。朋友告诉她,瑞丽的直播行业正在恢复,但王艺还是决定离开,她等怕了,“怕一些不稳定的因素,之前也反复过很多次,还是想出去充电。”

准备离开的前一天,12月23日,王艺回到母亲家,吃完饭待到晚上,6岁的儿子说 “妈妈你可不可以今天陪我睡一晚上”——今年3月母亲带儿子去重庆旅游,回来时碰上“封城”,在昆明住了7个月,王艺和儿子每天只能打视频电话诉说想念。

11月末趁一次解封时机,儿子跟着外婆回到瑞丽,王艺一有空就去陪他。不到一个月又要分别,王艺看上去没有那么不舍。母亲本身是老师,辅导儿子功课她并不担心,“这个地方赚不到钱,只能换一个地方,但不能让孩子跟着到处去漂泊。如果我现在出去赚钱,那就没有时间陪。”

最后一晚王艺还是没办法留下来,按照社区规定,如果她在母亲家过夜,需要分别向母亲家和自家小区的网格员提前报备,她没时间了,还要回家收拾行李。月初提交的《离瑞申请》到了月中接到新通知,“不需要了”,朋友圈都在庆祝“不再需要隔离”的新政策,她也开始看24号的机票,打算当天早上做完“双采双检”,就买票离开。

和儿子道别的第二天早上,离瑞政策又变了。王艺还是需要向网格员提出申请,居家健康监测7天,提供48小时2次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审批后才能离开。看了下7天后的机票,王艺不敢下手了,怕又有变化,疫情教会了她“意外”。

她想起前一晚和儿子的对话:“如果明天不起飞,就回去陪你。” “好,希望飞机不要起飞。”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