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的痕迹将在当地经济与烟火气的复苏中一点点变淡，却也和市场恢复、产业重启一样，需要时间。
2月15日上午，35岁的主播飞龙早早来到了瑞丽姐告玉城的摊位上开启了淘宝直播，只为抢一波早间的流量。这是疫情三年后第一个放开的春天，中缅边境小城云南瑞丽，也迎来了久违的“暖意”。从暂停键切换到重启键，复苏成为这座边境重镇极为迫切的心愿。
就在一个月前，瑞丽姐告口岸刚刚结束了长达19个月的封控。在姐告玉城淘宝直播基地，第一批返回的人们，至今仍对“草比人高”的现场记忆深刻。与疫情期间的寂寥形成鲜明反差的，是疫情前当地人口中珠宝基地“连狗都挤不进去”的热闹。
由于与缅甸接壤的独特地理位置，以及坐拥姐告这个中国唯一实行“境内关外”特殊监管的中缅最大陆路口岸，瑞丽长期以来都是中缅进出口商品种类最多、规模最大的陆路口岸，对缅贸易占中缅贸易的1/4，占云南省滇缅贸易的2/3。翡翠贸易也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当地重要的经济支柱。
伴随着开放与春节后的复苏，原本离开瑞丽的人流正在一点点回归，市场上的人气与生意也在一点点恢复。根据瑞丽市工业与生物科技局副局长左云鹏2月初给出的数据，当时当地每一个珠宝基地回流的人员约占30%，有约8万人相继回到了瑞丽开展珠宝经营活动，其中直播相关人员接近3万。预计3月人员回流将迎来更大的峰值。
姐告玉城基地人流陆续恢复。摄影/缪琦
复苏的速度在左云鹏他们的预期值内。积极给出复工复市扶持政策的他们，也在努力与离开的商家们沟通。“他们给我们的答复是，百分之百要回来，但是可能因为一些相应的准备工作及资金链准备等等，一系列工作还会缓一缓”。
陆续撤除所有防疫设施的瑞丽已经开放，但在市内一家餐馆门口立着的“敬请打包、共抗疫情”提示牌，仍然保留着疫情的痕迹。过去三年的疫情带来的影响，不可避免地渗透在了人们的生活和城市的角落中。这种痕迹，将在当地经济与烟火气的复苏中一点点变淡，却也和市场恢复、产业重启一样，需要时间。
瑞丽市区餐厅。摄影/缪琦
回归
“早上流量更便宜”。在飞龙的感受里，线下的人流仍然比疫情前少，但线上的流量基本恢复了。
在现场，第一财经记者看到了正在回归的人流，不少商户忙着上货。但线下的客流与疫情前相比仍然有着较大差距。不过，因直播而兴的瑞丽，线下刚刚回温的表面之下，线上生意已有热度，也在带动着背后的产业链加速恢复。
姐告玉城的商家正在直播卖货。摄影/缪琦
“一个直播间就可能有四五个货主在送货，算下来一天在现场参与直播的人有2万人，加上流动的，可能一个晚上就有3万人进进出出，再加上白天摆摊和逛市场的，一天在我们市场上流动的就有5万人次。”姐告玉城直播基地总经理司光洋对第一财经表示，2020年他们统计过瑞丽光是持证的主播就有5万人，直播相关从业者30万，如果按照第一次瑞丽全员核酸的48万人来计算，直播带动的就业占比接近65%。而姐告玉城的数千家商户近八成已经电商化，三分之一开启了直播。
就姐告玉城基地而言，司光洋提出，目前已经有五六成主播复工复产。玉城公司总经理李月超告诉第一财经，今年市场的年终目标是线上销售额恢复到疫情前的90%以上。
在离瑞丽市南面4公里、拥有“天涯地角”之称的姐告，是中国唯一实行“境内关外”特殊监管的边境贸易区。2018年搭乘淘宝直播的东风，姐告玉成直播基地成立，巅峰期月销售额达到5亿元左右，立下瑞丽翡翠直播行业的里程碑。
疫情前的2019年，姐告玉城几乎夜夜上演着“连狗都挤不进去”的热闹场景。一盏盏闪亮的白色灯光下人声鼎沸，包含缅甸人在内的供货商们，争先恐后地向直播间递送着自家的翡翠产品。
瑞丽市珠宝玉石协会秘书长邝山告诉第一财经，瑞丽地处偏远，受益于互联网的无限延伸，才让远在边境的距离不再是弱势，“所以瑞丽的珠宝人特别拼，没有别的出路，只有互联网。2018年和直播接轨的时候，瑞丽是义无返顾的”。
邝山提出，瑞丽翡翠交易中线上比重已占八成左右。自2018年建立直播基地以来，瑞丽的翡翠行业从微商时代真正走进了直播时代。在此之前，当地直播经历了野蛮生长阶段，乱象很多，假货问题凸显，如何维护产地正品口碑成为产业带商家面临的挑战。为此，由瑞丽市长带队的一行人考察了广东地区的珠宝产业带，并与淘宝商谈搭建了相关鉴评机制，逐步完善了瑞丽翡翠的直播模式。
因此，除了鼓励线下商户回归，瑞丽花了大力气在请回疫情期间出走的直播团队上。
2月15日，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瑞丽翡翠产业带和淘宝直播签约共建“数字化档口”专项行动试点，推出系列政策吸引主播回归，共同打造产地正品标杆直播间，完成规范化转型。
淘宝直播珠宝产业带小二竹树表示，瑞丽翡翠产业带优质的淘宝直播间将打上“源头优选”标签，获得专属百亿流量补贴，另外，产业带优质账号还会获得特开放现金激励政策，最高单账号可获得百万现金激励。同时，平台通过完善安心鉴品质中心，试图以专业化检测提升消费者购物体验，消除消费者的顾虑，缩短消费链路。
93年出生的主播橘子做翡翠生意十多年，从2018年开始做直播带货。去年3月因疫情离开了瑞丽，“去广东逛了逛”的她在瑞丽解封后又被吸引回了当地，新开了淘宝直播号。一个来月的时间从零开始，橘子的直播号迅速积累了3000多个粉丝，15人的小团队一个月就实现了约300万元的成交。
作为缅甸翡翠联盟MCN机构的运营负责人，小川他们在疫情期间随着货主的流失而离开了瑞丽。去年9月，他们从广东搬回了瑞丽。深耕淘宝直播平台多年的他们，去年底新开的一个主播号，仅运营了一个多月就实现了销量过千万的记录。
“按照以前我们的经验，运营一个账号从零走到这个规模并且盈利，快的话差不多要3~4个月，慢的话要6~7个月。”小川告诉第一财经，如今时间缩短一半、效率翻倍，受益于瑞丽在疫情放开后吸引了更多货主回流，加上姐告玉城以及电商平台对于产业带直播的扶持。
作为首批回流的淘宝直播商家，思思认为，带动翡翠产业直播回归的，最主要的还是货。随着越来越多的货主回到瑞丽，主播们得以有了充足的货源和销售优势。
越来越多的货主回到瑞丽。摄影/缪琦
除了上万直播间的灯光重新亮起，回归趋势下的一个直观细节是，当地好的出租房源已经所剩不多，周围的宵夜摊也多了起来。
挑战
流动起来的市场，进入了复苏的通道，但产业链与人们的信心，还需要“先舍后得”的耐心和时间。
“三年疫情让大量瑞丽商家像浮萍一样漂泊，到处跑，没结果还亏损，大家都很受伤。”李月超坦言，为了让大家能生存下去，本身也处于亏损状态的基地决定给所有商户免租一年。由于周边配套餐饮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们还联系了大的餐饮公司为商家提供餐食，“当下是恢复期，不能想着赚钱，尽快恢复市场是第一位的”。
根据李月超的预估，大量商家都要在一年半或两年之后才能真正恢复盈利。就姐告玉城而言，他们要竞争的，不仅仅是广东等其他珠宝产业集聚地，还有受疫情冲击相对较小的瑞丽市区的珠宝市场。
复苏还需要时间和耐心。摄影/缪琦
虽然国内的人流和物流已经顺畅，但大量从事翡翠行业的缅甸人还因各种原因暂时无法进入瑞丽。在疫情前，单是姐告就有一半以上是缅甸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整体市场的回暖进程。
一名瑞丽的市际出租车司机告诉第一财经，以前最多的乘客是缅甸人，现在回流的主要是外地人。现在每天能有200~300元的收入，刚够养家糊口，而在疫情前，一天两班的收入能达1000元，是现在的4~5倍。
对于瑞丽来说，除了短期的市场复苏和人流回归，更长远的挑战还在于当地加工产业链的发展与供应链韧性。
瑞丽作为缅甸翡翠玉石的集散地，主要的优势在于高度倚赖口岸和地理位置的贸易端，但整个珠宝玉石加工产业链还存在较大的缺口。这也成为了瑞丽在后疫情时代需要补足的短板和发力重点。
“今年珠宝玉石加工行业已经被列为了我们市的重点招商项目。”左云鹏提出，没有好的市场，就无法打造出好的产业链。
2023年，瑞丽市一方面将再打造5家大型直播基地，针对商户和企业的诉求来精准施策。另一方面，也将针对产业带做大做强，提出“翡翠珠宝玉石直播基地化、翡翠珠宝玉石销售规范化、翡翠珠宝玉石加工园区化”理念，特别是针对瑞丽“加工”这一短板，加大招商引资力度，为全产业链条补上缺失一环。
在李月超看来，瑞丽承受了三年疫情防控的压力，目前还只是复市阶段，规模大的加工配套环节还得看节后的需求量来跟进。就产业现状而言，瑞丽当地的加工多是小作坊以及工作室的零散形式，规模较大的加工厂几乎没有。因此，“还要看今后翡翠公盘开起来的效果，大批量的原材料进来后才能决定瑞丽的加工业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未来
通过开公盘来引入大量原材料，推动加工业在瑞丽的集聚，被视为当地翡翠产业链发展的动力以及未来产品的竞争力所在。
所谓开公盘，即以“拍卖”的形式销售翡翠毛料，而毛料指的是原石切开后，未再经任何加工的石头。
对比其他地区，距离口岸较远的云南盈江县具有毛料优势，而广东则有着不同档次、不同品类的规模化加工优势，这使得一件翡翠产品往往需要从盈江进毛料，然后送去广东加工，再运到瑞丽销售，较长的链条为销售终端增加了不菲的加工与运输成本。
为了带动当地加工产业链的发展，左云鹏说，瑞丽从今年起计划每月开两场翡翠公盘，以吸引全国各地商家前来瑞丽。
2月16日，瑞丽今年春节后第一场翡翠公盘开盘。有别于拍卖，翡翠公盘采取的是“暗标”的形式。第一财经记者在现场看到，支付了会员费入场的行家们，个个低头弯腰，手持强光电筒，仔细打量每一块玉石毛料。好一番打量后，他们会针对心仪的毛料，严密计算出可能加工出的货值，然后填上合适的价格投入封闭的标箱内。一直要到最后的开标时刻，这些行家才能知道自己的收获如何。
瑞丽节后首场开公盘现场。摄影/缪琦
作为这场公盘活动的主办方，云南省珠宝玉石文化促进会会长王海告诉第一财经，今年的开盘效果还可以，“超乎我的想像”。毕竟距离瑞丽40公里的地方，有着“中华翡翠毛料城”之称的盈江县和广东某地也在同期开公盘，“以为瑞丽没什么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多”。
根据王海的估计，如果其他地方不同时开公盘，瑞丽的这场活动还会增加大概两成人，预计此次能总共吸引2000人。
拥有市场优势的瑞丽，一旦集聚了原料端的优势，有望加速吸引加工产业链的形成。
王海说，他们早在2021年就在瑞丽当地签了场地租赁合同，但受疫情影响，公盘开标停了两年多，自去年8月开了第一标后，今年的这一次还是第二次。此前主要在盈江等地开公盘的他，计划今年在瑞丽共开5次公盘。
为了打出知名度和差异化竞争，瑞丽的公盘定位在更高的品质。不过，要形成原料端的集聚，加大了招商引资力度的瑞丽政府，还要在营商环境的完善上做出更多的努力。
作为把公盘招标引入瑞丽的带头者，王海坦言，由于瑞丽本地并没有足够多成熟的供货方，大量货源都需要从外地专门运过来，而刚刚起步的瑞丽公盘标场也还缺少知名度，许多供货方处于观望状态，这让他们既是开盘主办方，也成了供货方。付出之下，收益待察。
“我们现在是租场地，明年3月就到期了，随时能走。”王海提出，要想吸引企业扎根下来，还需要当地政府在场地、保障服务以及税收等方面给出更大的扶持力度，“放水养鱼”。
回到产业本身，王海是乐观的。在他看来，和其他产业相比，疫情对于翡翠行业本身的发展冲击不算大，但开放后的反弹却是显著的。
“消费端价格涨了，毛料的价格也会更高。”他说，翡翠行业的电商化和直播化发展，对毛料环节的带动帮助也很大，“以前好多卖不掉的货都能通过电商卖掉”，在电商推动下不断扩大规模的翡翠加工品市场，让原本只能废弃的翡翠原料也有了用武之地。
